人物简介: 韩斌(Nicky Harman),英国著名翻译家,英国翻译协会联合主席。她曾在帝国理工大学翻译系任教,多次担任翻译比赛评委,主要翻译作品有严歌苓的《金陵十三钗》,韩东的《扎根》,徐小斌的《水晶婚》,贾平凹的《高兴》等。韩斌于2015年6月与几位中文译者共同创办“纸托邦”平台,定期翻译并发表中文短篇小说和诗歌,向英文读者介绍中国文学。
图说:韩斌(Nicky Harman)
今年9月,中国著名作家贾平凹著作《高兴》英文版的纸质书和电子书正式在全球范围发行。曾经,贾平凹被称作“中国杰出作家中唯一尚未被翻译过的一位”,他作品中丰富的陕西方言,浓郁的陕南情节,让许多译者望而却步。英国著名翻译家妮基·哈曼(Nicky Harman,中文名韩斌)是少数几位敢于接受挑战的翻译家。
图说:《高兴》英文版图书封面
问:您为什么会想要翻译贾平凹的《高兴》这本书?
韩斌(以下简称“韩”):我选择《高兴》有两个原因。首先,贾平凹是个非常优秀的作家,他扎根于陕西民间文化,作品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,语言充满了乡土气息;他很会讲故事,充满了想象力,翻译他的作品也让我能够充分调动自己的想象力。其次,这是一本讲述流动工人的小说。这个主题打动了我。流动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,在中国国内,有从乡村迁移到城市的农民工,在世界范围内,有从一个国家迁徙到另一个国家的劳动力。他们可能是我们认识的朋友,也可能是日常生活中打交道的人。比如我昨天遇到的出租车司机,他就来自克什米尔。就算我们自己没有类似的经历,流动工人也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,他们的遭遇引起了我的共鸣。
问:您还翻译过贾平凹的短篇小说《倒流河》,这个故事是如何打动您的?
韩:之所以翻译《倒流河》,主要是为了参加一个比赛。当然,这个故事本身也是非常吸引人的,尤其是贾平凹对女性角色的刻画。在《倒流河》这个故事里,贾以一种宏大的视野叙述了一个村庄几十年的发展,以及村庄里的人的命运变化。他笔下的这个村子,男性占据了主导地位,女性是被隔绝在外的。贾平凹将自己的同情糅杂进了这些女性角色身上,这中间有些隐秘而且微妙的东西,需要读者仔细品味,比如女主角顺顺。由于结婚多年没有怀孕,顺顺很自然地把责任归咎于自己,并对亲近的女孩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。这段话暗示着她和丈夫关系的转变。读者需要自己揣摩,才能理解男权社会里女性的无奈。
在《高兴》里,贾平凹也成功刻画了几个女性形象,我最喜欢的是杏胡。她也是一名农民工,同时非常地坚强、果断、独立。
问:除了西方读者之外,您觉得英美出版社对中国文学的接受程度如何?能和我们谈谈《高兴》英文版的问世吗?这是一个怎样的过程?
韩:中国书籍在英美的出版一直是一个难题。由于出版社要盈利才能生存,所以他们得挑选他们认为卖得出去的书。二十年前,几乎没有任何西方出版社会接纳来自中国的书籍。因为中国文学和英美文学存在非常大的差异,习惯了西方文学的读者很可能不太接受东方书籍,所以对于出版社来说,发行不符合当地读者阅读口味的书籍,可能意味着高风险。不过,目前这种情况已经有了很大改善。根据我每年的不完全统计,在英美市场出版的中国书籍数量在逐年增长。尤其是这些年,中国作品在世界文学奖坛有很多收获,更多西方读者会愿意去了解中国的文学作品,因此这类书籍在英美出版的势头也不错。优秀的出版社是愿意承担一定风险的,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成果。
《高兴》的出版过程有些曲折。2008年的时候,我发现了这本书并想找出版社合作,但没有如愿。于是我翻译了一些节选发表在《卫报》和一本文学杂志上。后来,亚马逊出版社和“亚马逊中国”找到了我,因为他们想出版贾平凹的书,刚好这本书的主题、长度、城市背景的设定,都很符合他们的期望。他们认为这是一本适合西方读者阅读的优秀中文小说,所以最终《高兴》得以顺利出版。
问:您认为中西文化的差异,会影响英语读者对中国文学的理解和接受度吗?
韩:的确,西方读者在阅读中国小说时会感受到文化差异。但是读者其实是可以被“教育”的。举个例子,俄国作品最初被翻译成英文时,西方读者也觉得这种写作风格很奇怪。包括托尔斯泰、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一类享誉世界的俄国文学巨匠的作品,读者一开始都不能接受,但是适应以后,也可以学者欣赏俄国文学了。只要故事本身是好故事,作者写作功底深厚,翻译质量好,读者还是会喜欢的。
就文学风格而言,中文作家和英文作家在表达上有一个很大的不同。我发现中国作家更倾向于通过肢体语言来表达内心情感,而西方作家会直接描述个人感受。我的总结可能过分概括了中西方文学的特征,不过这种情况是存在的。比如中国作家描写人物“翻白眼”,在中文里,这个动作体现着人物的情感,但在英语里不具有任何含义,只是一个单纯的动作。我在翻译的过程中就要把蕴含的情感解释出来,好比“不耐烦地翻白眼”,“生气地翻白眼“,这样西方读者才能理解。
问:那您遇到这种情况时,会为西方读者而对文章改写吗?
韩:不会。我不会改动原作者的内容。如果原文有大量的重复,我会精简一下。我知道葛浩文(Howard Goldblatt,美国著名汉学家)在翻译莫言作品时,会对原作有一些更改,但这是在通过和作者讨论,取得作者同意之后才进行的。
问:您的翻译习惯是怎样的,是先看完全书再翻译,还是一边看一遍翻译?
韩:不一定。理想状态下应该是通读全文再着手翻译。但有的时候,我会在没有读完的情况下就开始翻了。好处就是,我把自己放在读者的角色里,心里对小说情节的进程留有悬念,因为我不知道结局。这种体验非常有意思。
问:您会和您翻译的作家见面吗?
韩:所有我翻译过其著作的作家,我都和他们见过面。包括一位在翻译过程中病逝的作家,他当时已经病得很厉害了,我在医院里和他见了一面。我觉得能和这些作家见面是一件幸运的事。因为我总会有些疑问想要请教作家。不过作为一个专业的翻译,我尽量不问太多。我会先自己去研究、咨询朋友,然后整理出仍待解决的关键问题,再拿去问作者。贾平凹回答问题的方式特别有趣,有些陌生的概念我不能理解,他就画图给我。
图说:贾平凹通过画图向韩斌解释在小说中提到的器物
问:那您目前有怎样的翻译计划?
韩:我现在正在翻译几个我特别喜欢的作家作品,其中有阿乙的一部小说。他是警察出身,很擅长写犯罪小说。接下来还会翻译徐小斌的几本短篇小说,我非常欣赏她的现实主义写作。我已经翻译完了颜歌的小说《我们家》,这本书的英文版将在明年出版。颜歌来自四川,会用四川话来描写家乡美食,非常有意思。还有一本抗战老兵饶平如的回忆录《我俩的故事:平如美棠》也翻译完了,但还没有出版。
问:从2015年以来,您一直通过运营“纸托邦”这个文化交流平台,向西方读者推介中国文学,其中有大部分是短篇小说?
韩:是的,我们把短篇小说和诗歌作为切入点。因为对于读者而言,篇幅较小的内容读起来比较轻松,更容易上手。而且这个平台是非盈利的,对于译者而言,翻译短篇小说和诗歌不必耗费大量的精力,可以利用业余的时间来完成。
问:在为“纸托邦”挑选作品时,您有哪些要求?您通过哪些途径发现新的中国作品?
韩:我的要求就是,作品一定要优秀。我们翻译的大多是短篇小说,我们希望文章从头到尾都很精彩,因为对于篇幅很短的作品来说,读者一旦失去兴趣,就不会读下去了。作品方面朋友推荐比较多。长篇小说通常是出版社找到我,对于译者而言,与出版社合作是最理想的。
问:您有没有为“纸托邦”争取资金支持?
韩:我们一直都在争取来自各类社会机构的资金支持。在2008年我们获得了英格兰艺术协会的支持,这笔资金对我们的帮助很大。我们正在为其中几个翻译项目争取资金支持,还在等待结果。比如,我们现在想做一个在线的科幻小说翻译项目,就是邀请年轻的翻译参与在线的翻译练习,每个人都翻一部分,然后大家一起讨论,这样参与者可以提高自己的技能,我们也有新作品产出。如果可以获得资金,我们就可以把这个益处多多的项目运营起来。
问:中国正在大力推行“走出去”政策,其中也包含文学作品。您是否考虑过和中国官方组织一起推广中国文学?
韩:我认为将来是有这个可能的。据我所知,发行徐则臣小说《跑步穿过中关村》英文版的出版社就从中国获得了资金支持。但想要和官方合作,还存在一定困难。比如,中国官方组织会在网站上公布一个参考的书籍列表,但是这些内容有些都是中文的,对于外国出版社来说获取信息就成了难题。不过,我认为这些都是可以改进的,所以对于“纸托邦”和其他英美出版社同行来说,我们有机会去获得来自中国官方的支持,也希望在未来能有一些合作。
本文作者 陈俊豆
本报综合英侨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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